2003520

H大夫是个有趣的人。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几个月前。那时,他是暂时来替代我们部门的医生主管C大夫的。在他来的前一天,我的顶头上司S先生就警告我得小心H大夫。因为当H大夫见病人时,总要拉一个社工陪着。S先生加了一句,社工要做的事已经够多了。我们不能所有的时间都来陪伴大夫。我问,H大夫为什么总是这样?S先生说,他像是有恐惧症。大概他怕病人会诉他玩忽职守。所以他需要一个证人。S先生说当H大夫见病人并要求我陪伴时,我得坚定的告诉他,不行。

那天的例会,H大夫是整九点到达的。通常这个时间只有我和我的顶头上司S先生在桌边就座。说老实话,大夫H的整点现身,让我印象深刻。我最恨人不准时。H大夫有五十多岁。他坐下来自我介绍,显得很友好。然后他说,“你瞧,如果你按时到,会议就还没有开始。如果你晚到,就说你迟到了。”

H大夫的态度、姿态和他发的议论,我感觉他非常自信。当护士对每个病人的治疗做汇报时,他总是打断他们,还不停的说笑话。好像让人感觉他象个大主管。

如上司S先生警告那样,当例会结束以后,H大夫问我,是否方便与他一起见几个病人。因为有S先生的事先劝告,我跟他说,对不起,我马上要做什么,而且是真有事。他很有耐心的说,“无论如何得您方便,我可以等。”我真不知道怎样拒绝他好。所以我说,下午我可以与他一起见病人。

我意识到S先生警告的真正含义了。H大夫那次见了三个病人。他先问病人一些普通问题。类似:病人是否情绪消沉、有否自杀或想杀人的念头。有否听到什么声音等等。当病人开始抱怨药物的副作用或说些废话时,他就开始写他的病历并发出“hmm…”的应付声。我不认为他在听病人说话。由于那是个新病人,我也想给病人做心理评估。当我开始向病人提问时,H大夫就打断我,并跟病人说,病人可以在另个时间再跟我谈。我感觉像个傻子坐在那里。最终我不能再忍受了,所以我告诉H我得离开了。然而,H大夫见的最后一个病人不说英语,因此我还得为他做翻译。

C大夫休假回来,H大夫就离开了。我有些时日没有见H了,除了在楼道里遇到。

我发现我们部门没有人喜欢H大夫。当C大夫第二次宣布H大夫将来我们部门替管五个病人时,护士们和两个Nurse Practitioner*医生助理就开始抱怨说,当他们想找H时总是找不到。他不来参加例会。这是事实。他只在第一天按时出席,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他了。事实上,在他做替班时,几乎都见不着他的人影。谁也不说与他工作很困难,却都说这对病人不公平,因为病人们很难见到他们的大夫。他们要求C大夫拒绝H大夫来替班。我们已有两个不错的大夫,这对我们来说是足够好了。C大夫则说,上级从不给我们足够的人员。她和Y大夫太忙了。如果上级给我们提供临时替班,我们拒绝的话,那我们将永远也别想得倒足够的人员了。真实的情况是,如果H大夫兼管一些个案,CY大夫就不用同他打交道了。但其余的人还得跟他打交道,谁能高兴呢。因此大家都强调他的例会缺勤和对病人的疏忽。C大夫不想跟大家争,就说她将跟H大夫说,如果他不来参加例会,她就要求精神科的大主管来参加。C大夫认为,我们之所以拒绝H,是因为我们不做大夫的工作,不负那份责。如这样做,也就鼓励我们不做我们的本职工作。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闭了嘴。T女士,一个医生助理说,在H大夫的待处理案例中,每个人将都在Creedmoor*的等待名单上。大家哄堂大笑。每个人都知道H大夫喜欢把病人送到Creedmoor去,除非病人相当稳定和有家庭的支持。

第二天例会,护士萨拉向治疗小组汇报病人的情况。H大夫大约9:30左右露面,这时萨拉汇报的H大夫的病人状况已经接近尾声了。H大夫问萨拉正在谈什么。萨拉面带笑容并很甜的问,是否他想让她再讲一遍。然后她不等回答的接着说,她很高兴这样做。萨拉喜欢耍人,如果她不喜欢这个人的话。然而,H大夫是个非常自我中心的人。他根本不介意这些。

H大夫喜欢跟人聊天,即使病人一家子人都等着他,他也非得把开始的话题谈完。一天,他跟活动治疗师G和我聊天。大概是我们对他还算友好吧。在我们这个部门也就那么几个人跟他说话。他说,“护士中的有些人很蠢。一天,在D9单元,我觉得该让一个病人出院了,但发现护士写的病历上说这个病人有自杀倾向,是个自杀病人。这看上去我像个白痴。因此我跟他们说,‘看没看病人?就只会抄我写的病历。’”我把这个故事告诉我的朋友们,并跟他们说,我不想看任何大夫。因为我不知道我看的大夫是谁。H大夫象每个精神病大夫一样有硕士学位,但他还有精神病专科的博士学位。他是个有三十年经验的精神病大夫。而且他是个美国人(不是移民)。在我们部门里的另两个大夫说着一口差劲的英语。有些病人是那种无意识的种族主义者,拒绝跟那两位英语差的大夫讲话。他们总想见一个真正的大夫,说地道英语的“美国大夫”。我心说了,H大夫来我们部门替班时,他们会“幸运”的有这么个“美国大夫”的。

尽管如此,不知怎得我有点喜欢H大夫,虽然永远不会要他做我的大夫。他很有趣。一天在例会后,我正想去做我该做的事,听见H大夫跟人说,下个星期他要飞往洛杉矶。在我离开会议室时,就随口问道,是否他要去休假。他说不是。我就应了一声要离开。他就叫住我说,他必须告诉我一件事,尽管我正急着要走。然后他说,很久以前他在另一家医院工作。那时,一个主治医师必须轮流负责一些事。行政部门有个很大的办公室,那里有咖啡机、冰箱等等。一些日子他忙得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。他经常得工作到晚上八九点。有一天,因为什么事,他去这办公室,精神科的秘书说,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,是否他去休假了。H大夫说,这种事的发生,是因为没人注意你是否工作努力。如果他们看不到你,就认为你去休假了。所以让人们看到你比你做事重要得多。他继续说,“因此,后来我几乎每天都去行政办公室。我只是跟他们说声Hi,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。”

毋庸置疑H大夫是个非常聪明的人。能有一个硕士学位、一个博士学位不容易。然而,我想他把聪明没有用到正地方上。但谁知道呢?一天,C大夫说,精神科主管G大夫总是替H大夫辩护。G大夫跟C大夫说,如果C想要谈有关H的话题的话得先到G那里。主管G会帮着解决问题的。据C大夫说,G大夫生怕C去更高一级的主管处告H的状。

这个星期二,因为C大夫去培训,H大夫大约950来参加例会。他像个负责人,没看那些病人和读病历前,就说要送那些病人去CreedmoorT女士和A女士,两个Nurse Practitioner医生助理,无法控制自己的捂着脸笑起来。我也笑了,但没有遮住脸。H大夫似乎没有注意任何人,继续说他的。那个早上,N女士在做汇报,后来她使劲合上她的病历说,“结束”。每个人都对她说谢谢,并起身离开,而当时H大夫正在说话。结果H大夫只是挥了挥手,也对N说了声谢谢。没看出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。

*Nurse Practitioner,医生助理(此间华文报纸译作医生助理。医生助理没有独立处方权,但可照大夫已开的处方开药。他们拥有硕士或者博士学位)

*Creedmoor 是位于纽约市皇后区的一所纽约州立精神病专科医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