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3428

简是一个23岁的中国女孩子。她是因为打碎邻居的车窗玻璃,被邻居报警后,送进精神科的急诊室。她刚来时精神混乱、思维不清楚。她说她的名字叫简,来自中国福建,然后改口来自台湾。让她写几个中国字。她写的是繁体字。我确定她来自台湾。因中国自秦朝以来统一汉字,至今已经有2000多年了。文字从秦代开始至今虽然有一些改变,但是并不大。所以中国人虽然方言不同,但是文字是相同的。文人们用写作的方式交流是不受地域方言限制的。1949年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后,国民党被赶到了台湾。为了让大部分新中国的文盲比较容易的学会读和写,共产党实行简化字。这就是我想让她写几个汉字的原因。不过我不明白简为什么说她是福建人,因为很少有台湾人说自己来自大陆。

简说她的父亲是美国总统布什。她不仅被中央情报局(CIA)和联邦调查局(FBI)保护,而且还被阿富汗人保护着。我问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保护她,她说:“因为我可以在大街上认出谁是便衣。”她向我们部门每个人提要求让她出院。她问我为什么在知道她是总统的女儿之后还不让她离开。据护士说,简想用塑料刀叉拧开门窗的螺钉逃走。

我问简怎么才可以和她的家人或朋友联系上。她告诉我:给总统打电话。她还说她是纽约大学的学生,将在六月份毕业。我说真巧,我也是纽约大学毕业的,但是我知道没有人在六月份毕业。她又说那就是九月份。我说九月份也没有。她问我:那学生在几月份毕业呀?她说她没有工作。我问她什么人供养你?她说她的父亲乔治.布什在银行里给她开了一个户头。她进急诊室时曾提供过几个电话号码,我打了几次电话,没跟任何人联系上。我留了言也没人回应。当时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走失的女孩子叫R。现在又来了简。我非常难过,她们两个都是没有身份的中国女孩子。我不知道R和简今后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。她们的家人找不到她们有多着急!在简住院后的第十天,我接到一位先生的电话,他说他是简父亲的朋友T。他和简的父亲会马上来探望简。我兴奋极了,问他是怎么知道简住在我们医院的。他说简的家在台湾,他们和女儿失去联系已经有十天之久,全家都急坏了。简的父亲有生意在纽约和洛山矶。一般来说她的父亲经常往返美国西部和台湾。自他们与女儿失去联系后,简的父亲就飞到纽约,向公寓的管理人员要了简的房门钥匙,才从电话留言中得知女儿的消息。

当简的父亲出现在简的面前时,我观察简的反映。她可以认出她的父亲,并叫他“爸爸。”这时我问她知道父亲是谁吗?她就说总统要亲自跟她父亲谈话。简的父亲说,这是简第一次因精神问题住院,父母双方的家里都没有人有过精神病史。简的父亲不知道简为什么精神不正常。他说他会让简的母亲和妹妹来照顾简的。

几天以后,简的母亲和妹妹来看望简。简看上去好象好一些了。可是她又增加了另外一种怪癖。在楼板上不同颜色的方格子里跳来跳去,然后向空中敬礼,在过道里立定左转右转,做士兵的动作。几天以后,简的母亲要求让简出院,他们要带她回台湾。因为在纽约受条件限制不能好好照顾她。当简知道母亲要她回台湾后,她就对她的住院医师Y和我说,她不想跟父母回台湾,却不愿意讲真实的原因。只说她要回学校读书。Y医生说,简的母亲跟他说,简是个同性恋,她的伴侣在洛山矶。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简在洛山矶住了三年后又搬到纽约来。是因为她父亲可借生意之便常到洛山矶看她。直到Y医师告诉我简是同性恋时,我才恍然大捂。事实上,她的母亲和家人都反对她的这种做法。因此简担心她的母亲带她回台湾,那她就再也不能来美国了。

在早上的例会上,Y医生说,虽然简的病情没有稳定到可以出院,但是她的父母已经订好了从纽约到台湾的机票,我们只能让她出院。简自知道父母将带她回台湾后,病情开始加重。她的父母希望能在周末之前办好出院手续。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星期一离开纽约。Y医生跟我说,他本人希望简在出院后,直接被送往机场。他的理论是,简现在没有恢复到可以出院的程度,但是我们现在同意简出院是在简父母的坚持下不得以而为之。如果我们提前几天让她出院,那将证明我们认为简已恢复,可以出院。这将意味着我们的失职。可我认为,如果周末之前出院,她的父母控制不了她,周一还可将她送回医院。如果直接从医院到机场,飞机起飞以后,没有人能控制她,那后果将是可怕的。一个护士建议在上飞机前先给简用一些药物。Nurse Practitioner*医生助理N立刻反对,她说,如果我们用药物来达到简父母将简带回台湾的目的,违反简本人意愿做的事情,既不人道也不合法。我不知道简有什么其他的选择。简拿的学生签证,即便她没有精神病,经济不独立她也不可能在纽约生存下去。这个治疗组决定由我来说服简。如果她不愿意回台湾的话,只能把她转到CPC(精神病院)。我认为说把她转到(CPC)是想吓唬她。没成想她宁愿去(CPC),也不回台湾。

第二天早上的例会,我汇报了简的情况。Y医生说,如果她坚持不回台湾的话,我们只能让她出院以后,去无家可归人的庇护所了。Nurse Practitioner医生助理N几乎冲Y医生叫起来,他怎么可以这样说!Y医生说,那他该怎么办?N说那只有在简上飞机前给她用些药了。Y说,昨天N还在反对。N说,没错,但是她认为简没有经济来源,又有精神病难能在纽约继续生存。如果送她去庇护所,就是等于我们把她送进虎口,让她去被强奸、被抢劫。N是在这两者之间,为简选择最好的出路。我们接受的训练是,不论病人的精神怎样混乱,思维如何不清楚,只要我们不能证明他们是丧失行为能力的,我们都得尊重病人的权利。尽管,我们知道病人有时是不可能做出正确选择的。事实上,有时是,没有任何一个选择可以说是,对病人或任何人是正确的选择。

简坚持到最后一分钟,还是随她的父母走了。一个护士在她出院后的第二天告诉大家,她听到简的父亲对简说,他们先飞往新奥尔良。简非常高兴。护士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,只是祝简一路平安。

*Nurse Practitioner,医生助理(此间华文报纸译作医生助理。医生助理没有独立处方权,但可照医生已开的处方开药。他们拥有硕士或者博士学位)

(本文中所有工作对象及家属都非真实姓名)。